拾柒

【六十八色之晴朗蓝/韩张】仿佛永远分离,却又终身相依

-之前参加的一个活动,遇到了很多文特别好的太太!戳第一个tag可以看到更多❤

-题目抄自舒婷《致橡树》,断章取义。这篇韩张是老年人爱情故事,比较枯燥也挺没逻辑,以前的文就感觉自己走偏了,这篇大概更偏了吧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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韩文清突然发现,张新杰是怕病怕死的,仿佛在他眼里,一过五十岁,生老病死就不再只存在于传说里,而成为一件该被提上日程表讨论的大事。

韩文清想,我还没老呢,你就先怕上了。

刚退休没两年时,在张新杰的执意要求下,韩文清不得不把全身检查的间隔从一年压缩到半年,其实他心里是很不乐意的,哪个中年人身上没点小毛病,结果一查列一串,看了反倒更添堵。张新杰一脸严肃地批评他讳疾忌医,恨不得把“防患(病)于未然”刻在家里的墙上,每年陪着他一项项检查。

不仅如此,夏季清闲时,他们还会去看老中医,回家一人一碗汤药。太难喝了,韩文清直皱眉,见对面的张新杰也是同样的表情,就从柜子里拿出半包过年剩的糖,一人一颗,苦涩之后的甜蜜最让人回味,韩文清平时不吃糖,这时候不由得再拿一颗,张新杰突然伸手把袋子扎紧,自己苦得直呲牙还不忘管他:“少吃,防三高。”最后那颗糖被韩文清放进他的嘴里,“出于公平的考虑”——此处是张新杰自称,他也终于松开手“批准”他再吃块甜的。

后来过了没几年,和张新杰同辈的一个堂亲因病过世,他回西安去参加葬礼,回来之后更是变本加厉。

他们家虽然不在市中心,但与市中心也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,小区附近就建着本地的烈士陵园,园里的青松生长了几十年,郁郁挺拔。受条件限制,当年在这里立下的大多是衣冠冢,又兼烈士都是为国牺牲,普通百姓轻易不往什么不好的阴阳事上去想,日常上班生活都不避讳,清晨鸟鸣啾啾,园子里不乏打太极的老人,傍晚时分,也有不明事理的小孩子尖叫欢笑着在树后捉迷藏。

韩张两人也常在晴朗的日子里去散步,可是这段时间,张新杰在自己的习惯里又加了一项。

“你这是干什么?”即将踏入小区时,韩文清被张新杰轻轻拦了一下。

只见张新杰很认真地拍了拍他的袖口,像是掸什么灰尘一样,又说:“你跺跺脚。”韩文清摸不着头绪,依言从之,张新杰自己也走了一遍流程。韩文清说:“衣服不是今天刚换的吗,没脏。”更何况,脏也抖不掉。

直到回到家,张新杰才说:“怕往家里带不该带的东西。”

他说得避讳,韩文清猜测是因为他们刚从陵园回来,再怎么说不介意,迷信一点的说法都认为那里容易有不存在于这个世界的事物,恐怕张新杰是不想沾了那种“不好”的气息,才拉他在门口好一阵拍的。

韩文清哭笑不得,没想到这人无神论了半辈子,到这个年纪却开始信这些观念上的是是非非了。

他安抚道:“不会的,别瞎想。”

张新杰皱皱眉,犹豫地说: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可是我心里过不去。”

韩文清劝解说:“没事少操闲心。那个陵园旁边建了消防站和学校,该镇的都能镇住。”

闻言,张新杰没放宽心,反倒将眉皱得更紧了:“这么讲就说明你也考虑过这个问题,所以并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担心。”

韩文清为他的逻辑折服,无奈道:“我这么说和我担心不担心没关系,这不是你妈来家里的时候说的吗,当时你不也听见了?她说消防站和学校最管用了。”

张新杰一脸淡定:又多了一个人。

韩文清:……

韩文清一个不留神就被他绕进去了,他不想再纠结这种莫须有的事情,嘴上没有说什么,心里却很清楚:不能再这样了。张新杰晕了头,找不到刹车在哪儿,可他不该放任他一路跑偏了。

韩文清也把这件事提上了自己的日程。

 

某天他拎着蔬菜和日用品回家,家里来了一位客人。他们不愿意离人群太远,住的是套高层,和每一个寻常的平凡人一样生活在规矩的格子里,电梯上上下下,很难认清自己的邻居。

韩文清看她眼熟,就猜测是同栋楼的邻居,这么一想,又不由得回忆是不是家里哪处漏了水。很明显,对方是一位讲究生活的中年女士,穿着妥帖不出格的套装,化着妥帖不出格的淡妆,茶几旁摆了她带来的礼品,连门厅残留的香水味都是保守温吞的味道,就是这么一个人,居然踩着饭点之前来他们家了,显得很不妥帖,大概是有什么急事。

张新杰也是刚到家的样子,连西服背心都没脱,外套也没有像往常一样挂在衣帽间,反倒被松散地搭在沙发上。

那女人不安又局促,一见他回来就猛地站起来,张新杰本来背对着大门,闻声也转过身来,几步走到他身边接走那几个沉甸甸的袋子,边往餐厅放边介绍说:“这位是楼下的宁女士。”

韩文清下意识道:“你好。我们家最近又漏水了?”

我们家。

那女人脸色又变了变,似乎是要开口说什么又说不出口,“是因为另外的事。”张新杰替她回答说,“您先坐吧,慢慢说。”

韩文清换上拖鞋也走过来坐下。那女人把手指绞得死紧,完全忘了面前还有一杯热茶这件事,她抿紧唇,韩文清近看才发现对方实则一脸憔悴。她说:“是这样的,我看……看您两位应该是伴侣吧?”

张新杰说,是。

他们家很少有外人进出,如果说从外面看不出来的话,再看里面,装修风格也是又硬又冷的,凡是成双的物品都是男性的,处处彰显着这家没有女主人的事实,况且他们已经在这里住满几年了,同行并肩,如果说有人认为他们不是合租而是伴侣,张新杰毫不意外。他早在几十年前就很不在乎外人的评价,到了这个年纪更是毫不避讳。

那女人又说:“我没有任何别的意思,就是想向你们问一下……情况。”

韩文清后来才听懂,这是位单亲妈妈,自己以往上班时还见到过她的儿子:瘦高冷淡的一个男孩子,常年带着一副沉甸甸的眼镜,因为张新杰的缘故,当时韩文清就多看了几眼。但是他很快发现,虽然这小男孩和张新杰年轻的时候身形相近,个性却完全不同,他显得格外冷漠,脊背毫不弯曲,头却习惯性地低着,对于和陌生人共处一个封闭空间表现不出任何局促或是热情,松垮的校服遮不住他身上和年龄格格不入的气质。

她说自己年轻时爱错了人,让孩子小小年纪就被父亲抛弃,她自己撑着事业独自抚养孩子,可是等到终于让生活不再局促时,儿子已经和她不那么亲近了。那女人瘦瘦小小的肩膀抖起来,张新杰从没觉得自己家的设计风格不近人情,见她这样无助的样子,甚至都感觉家里的背景太空旷了。

再后来的事已经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的了,她想好好管教孩子,都说教育子女是马拉松,开始得再晚也强于不管,话虽这么说,每个家长也都知道,一旦放松之后,再想将孩子领回自己计划的路线难于上青天。

教育是一场关于自由与管束的博弈。

她攥紧纸巾,哭得满脸泪也忘了擦,说儿子刚上大学,小长假回家时领了个男孩子,刚进门就是一跪,独居母亲还没从儿子回家的喜悦里缓过神来,眼前的小情侣就出柜了。

这一下把人砸蒙了,妈妈哆嗦着声音问:“如果当年给你一个完整的家,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?”

男孩子低头盯着地砖的纹路看,半晌说:“这不是一件事。”

听到这,韩文清有些尴尬,他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件事。他和张新杰的家庭都是圆满的,可到最后不也成了所谓的“少数人”吗,他突然想到那句著名的开篇语:“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,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。”

韩文清猜测,起码在家庭这个问题上,他认为自己是圆满的,所以张新杰的加入是锦上添花——会有一些困难,但迟早会被克服;而大概在这位女士此时的心境里,儿子的出柜是雪上加霜。

然而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,那女人抽泣了一阵,说,“我想了几天,又感觉你们也是一起过日子的,所以就是想问问……找个好好过日子的有没有可能,”她语无伦次地表达惶恐,“我就是,我不拦他,但是又怕他让人欺负了。你看,我当初就是……”

张新杰听了她的话,下意识地找韩文清——他不仅想看到韩文清,更想看到他的眼睛,最后两个人都在对方的视线中看到了自己。

面对这个问题,张新杰很为难,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,对的人怎么都是对的,错的人怎么都是错的,很少有谁能拴住猎艳者,而合格的伴侣总能控制住自己的好奇。

他只能站在结果逆推,说不出真正有说服力的话。他们的安稳生活只能证明自己,出了这个家门,外面的大千世界异彩纷呈,形色众多。

最后说了些什么,其实他也不记得,真正缓过神来时客人已经走了,韩文清在厨房择菜,张新杰走过去准备葱姜蒜,剥着蒜就发起呆来,韩文清见他居然穿着日常的衬衣进厨房,就知道这事对他的影响不小。他又想起张新杰近来的反常和敏感,感觉时间正适合,就把青菜堆在池子里,说:“我一直想问你个事。”

张新杰心不在焉地“嗯”了一声,手上还在剥蒜,他一口气剥了十几个,白嫩嫩的瓣全躺在菜板上。

韩文清说:“你是不是生病了没告诉我?”

这怎么可能?低头不见抬头见的,张新杰皱皱眉:“上周鼻炎,和你说了。”

韩文清问:“没了?”

张新杰又往前数了一次:“一月的时候膝盖疼,不是你和我一起去拍片的吗?”

韩文清问:“真没了?”

张新杰说:“今年的真没了,去年的得看记录。”

韩文清研究他的表情,那双镜片后面的眼睛坦率地盯着自己,他终于坦白道:“我还以为你哪儿不好也不告诉我,没有就行。”

张新杰不虐待蒜了,他推推眼镜,一脸严肃地阻止:“这种话不要随便说。”

“你看,就是这种。”韩文清说,“你最近总这样。”

这么一讲,张新杰也察觉到自己的敏感了,就没再说话,低着头把蒜瓣放进臼子里,一不小心放多了,又不得不拿筷子往外夹,韩文清站在一旁,一直看着他。

过了会儿,张新杰终于说:“我也想和你商量个事。”

“说吧。”

“……我想立个遗嘱。”

韩文清身体僵硬,他之前一直是游刃有余的态度,张新杰一向健康,所以他问了之后内心更加安稳。可是现在,张新杰在让他放下心后又说,遗嘱,一听这个词,韩文清有种一脚踩空的恍惚感,足足反应了三秒才大声质问道:“你刚才不是说哪儿都好吗?!”

别人都是打一巴掌就给甜枣,怎么到张新杰这倒换了个顺序?他马上放开他,焦躁不安,一急就想骂人,于是伸手去扯张新杰的胳膊:“走,去医院查查。”

张新杰一把拽住他,说:“我没事,一点问题都没有,真没有。”

韩文清瞪着张新杰,一颗心提到嗓子眼放不下,看他真的没事,劈头盖脸就骂:“那立个屁遗嘱?!不知道不能瞎说啊!你以为那玩意是什么,想写就写!”

他感觉自己真的是年纪大了,就这么短短几句,吼完之后有种大脑缺氧一样的空白,遗嘱这个词太让人心烦,想想就后怕。

要求“不许瞎说”的人从张新杰变成韩文清了,双标的韩文清很生气,下意识地掐住他的胳膊,紧紧不放。张新杰放下手里的东西,把他拉到客厅,又坐下安抚道:“我没什么事,只是感觉该考虑了。”

韩文清冷淡道:“太早了。”

张新杰露出一副犹豫的表情,终于承认道:“我是担心万一,万一以后你和我那边的家人为了遗产有矛盾……”

韩文清难以理解,他的表情里写满了不可思议,瞠大眼瞪着他,仿佛在质疑自己选错了人生的伴侣:“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钱?!”

张新杰马上否认:“没有!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

韩文清勉强压住剧烈的喘息,站起来在客厅里踱步。他知道自己这种状态很不好,一旦控制不住就会说伤人伤感情的气话,他也知道张新杰本心并不是这个意思,那他会是什么打算呢?韩文清想不清楚,张新杰为什么要用这么极端的方法来划界限,他们还有那么多年要一起走,为什么要这么早地告诉他,“我们迟早会分开,隔着生死,永不再见”?

“我不是这个意思。”张新杰说,“你们都是我的家人,我不能……”

不能怎么样?

他说不下去了,眼睛茫然地盯着韩文清,韩文清知道他迫切地想要自己懂他,便按捺住火气坐回他身边,半晌,他像是承认自己落败了一样深深地叹口气,握住张新杰的手:“你说吧。”

张新杰盯着他们的手,用力地攥住,说:“如果不这样,就连这套房子,我都不能完整地留给你。”

房产证上是他们两个人的名字,一旦张新杰的父母不承认,那就再没有人能帮韩文清了,没有人认可他们几十年如一日的关系,张新杰的份额和他没有任何关系,一旦有人退出,这场合住背后的漫长爱情就会蒸发进岁月里,了无痕迹,只剩下一个空空的壳子。

张新杰说:“我得做个遗赠,不然你还得向我家人买我名下的这半房产才能留下房子——我知道你不缺钱,我父母也不缺钱,可我不能,不能让你们只剩下这种关系。我也知道爸妈都认可你,可是仍然很担心,只想把这里给你。”

韩文清没说话。

张新杰道:“我堂兄过世那年我回家,恰好见到他们暗自争遗产,就在葬礼上,我很……很不想见到这样的局面,太不好看了,我不想你们也这样,即使这个可能性很低,也——”

“好了好了,不说了。”韩文清慢慢地舒一口气,先前的焦虑慢慢散了些,蹙紧的眉放松开。

“我之前只是担心健康而已,”一旦开了口子,这些话就停不下来,张新杰说,“可后来又想,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,就越来越担心了。”

韩文清说:“……我哪儿这么容易被欺负。”

张新杰说:“哪都有。”

韩文清可以确定张新杰就是这么想的,因为他的眼睛里写满认真和担忧,大概在张新杰看来,虽然这一路走来韩文清都坚不可摧,可是一旦有什么生离死别,韩文清就是脆弱的,更别提什么保护自己了,所以他应该先把他保护起来——他知道自己对韩文清而言意义重大,并且丝毫不会耻于表达“我很重要,离开我你可能会过不好自己的生活”这件事。

韩文清后知后觉地想:真是自信啊,看来自己的确是给够了安全感。

后来他又想,这特么不就是舍不得吗,张新杰哪儿来的心思兜兜转转这么多圈?

韩文清无话可说,隔了很久,问:“你写好遗嘱了?”

其实这话问得很没有营养,韩文清知道,既然他已经来通知自己,那准备工作的完成度就已经不下百分之九十了。果然,张新杰从抽屉里拿出一份草稿,说:“我已经找律师看过了。”

韩文清真是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无奈了,张新杰先斩后奏,再加上一个苦肉计,他就拿他没有一点办法,只好说:“那你收拾收拾材料,明天下午去公证处。”

 

办手续的流程很平淡,工作人员像是已经看惯了形形色色的公证要求。从公证处的大厅出来后,他们沿着熟悉的街道走回家,路上车来车往,行人如流水一样毫不他顾。

初夏来了,小风和暖,植物的枝丫茁壮成长,开出妖娆的花来,径直伸长出栅栏招徕赞美。每个角落都是打翻的颜料盘,阳光碎成金灿灿的色块,他们一同穿过一地的光影。张新杰走得热了,就将外衣脱下来抱在怀里,他又想起这座城市引以为傲的漫长海岸线,想起每一年夏天的潮涌潮沸,便问:“我们什么时候去海边走走?”

韩文清说:“都可以。”

他们又走了一阵,张新杰终于慢下脚步:“我有点累了,你累不累?”

韩文清说:“我也累了,找个地方坐一会儿吧。”

后来他们拐进了一个公园,在一条正对着落日余晖的长椅上坐下。在竹林和鸟鸣的声音里,一对老夫妻从远处的石板路上走近,佝偻的影子挨在一起。

老爷子说:明天让你闺女买一件回来。

老太太听力不好,扯着嗓子问:“你说啥?”

老头用大嗓门嚷,重复说:“咱这没有,让你闺女买!”

豁牙的老太太像小姑娘一样摆摆手:“不买,都老太婆了,丑啦。”

老头说:“不丑!你最好看。”

张新杰听得想笑,抬起手摸上韩文清眼角深刻的皱纹。韩文清放任他摸,最后拉下来放在自己手里握着。他们又看了一阵扁圆的夕阳,韩文清说:“这阵子有点眼花,看报纸得眯眼了。”

张新杰说:“行,明天去配一副老花镜。”

韩文清想到自己带眼镜的样子——他没带过眼镜,想象的就是自己戴上张新杰那副又厚又笨的眼镜的样子,他自己都觉得很奇怪,就嘲笑道:“俩四眼儿。”

张新杰说:“笑话你自己还要拉上我。”

韩文清说:“一个近视一个远视,正好配一对。”

那对老夫妻走远了,也不知道那两个人说了什么,张新杰只听到老太太用本地话嚷:“怎么这么烦!你自己走。”估计韩文清也听见了,因为他看到他嘴角悄悄翘起来。

广阔天地间的万物都被烙进记忆里。

晴湛湛的天空从透蓝过渡到橘蓝,韩文清看着天边沉沉西落的夕阳。突然,张新杰推推他:“你看那个月牙。”

白昼将尽时,韩文清抬起头,看到云层环绕,一弯浅色月牙安静地睡在水蓝天空里。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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